烧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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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黑将下来，起风了。那不是沿海夏季黄昏时候特有的凉风，它带着一丝寒意，畅通无阻地钻进衣物并不多的躯体里，直入心肺，不由地打了一下哆嗦，才发现衣服穿少了。我悬在空中，躺在系在两树之间的网状吊床上，百无聊赖地自个儿拉着吊床的绳子，让自己在空中单摆。闭上双眼，脑子一片空白，身外的世界似乎与我无关，我仿佛只是一尊木偶或者雕塑。此处是所谓植物园后山，没有什么平地，几十米外是两间平房，除去窄窄的小路，都是一些不中看的树木，甚至林中有田，田里有菜。很显然，这里不是专供人游玩的公园，相反，这里甚至显得有些荒凉。我并非梦游于此地，也非隐居于此处，更非自杀于此所，因为这里有不少我的大学同学，旁边吊床上躺着女生黄容，脑后是冯凤。此前处一大伙人是其他的同学。人并没有到齐，反正各有因由了，好像缺了谁都不重要，反正我是难以说出谁谁谁没来。

在山里头躺着，因为山风，即使不单摆，也会觉得冷，身上起鸡痞疙了。我终于躺不住了，干脆起来随便走走。但还是冷。我并没有走到他们中间去，更多时候，我站在高处，他们尽收于我眼底。双手交叉抱胸，时站时蹲。时间尚早，他们并不准备立即烧烤，而是兵分两队――打扑克牌去了。打扑克只是媒介。几个女生穿插在男生中。点烟，吸烟，吐烟，倒酒，碰杯，喝酒，动作不断；喊声，欢呼声，碰杯声，粗话，像五味瓶一样，爆发出来，此起彼伏，混杂在一起，难以分辩，不必分辩，回响在空旷的山里头。没有光，除了这里；没有声响，除了这里。两箱啤酒好像专门为他们买似的――本来就是专为他们买的――几瓶几瓶地不断被抽出，像一群饿狼争夺肉食似的。
到现在我还不明白，他们就那么喜欢抽烟、喝酒。伴随着喊声，他们一边猜拳一边赌酒，时而吐出一团又一团的烟雾，吵吵闹闹。我原以为市场经济发达的地方才会这样，竟然一群北方的中西部的穷地方――请原谅我用了刺眼的“穷”字――的大学本科生，如此喜好这个，擅长这个。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女生喜欢混在里边。她们不怕烟呛吗？不怕酒味吗？不怕醉酒吗？但是恰恰相反，有的女生甚至会吸烟喝酒，猜拳也特别激烈，毫不逊色男生，方芳就是其中一个引起我注意的女生。

   方芳来自沿海某省份的，至于是农村还是城市，我没去了解。她家庭经济不会是困难那种，而至于是不是很富有，我也没去了解。因为我不想凭家庭出身判断一个人，不想以家庭经济状况把人归类。然而，后来我发现那是关系很大的，虽然不是一定，但是却影响很大。一个人的成长与他的成长环境关系密切，农村和城市的，富裕和困难的，没文化和有文化的，干部身份和群众身份的......等等家庭的学校的社会的，不同的环境是造就不同的人，包括性格和习惯。

   那时已经是大一第二学期初夏的时候，昼热夜冷，温差还比较大，白天着短袖短裤，晚上抱着棉被睡。所以到了傍晚，在山里头，凉风习习，大部分人都感到衣服少带了。不同的是，猜拳的人感觉可能会好很多，要喊，要动，要喝酒，总会暖很多吧。而像我这样的，唯有寄托着早点开烤。

   叙述到这里，我觉得有必要交代一下学校的状况，当然主要是学习的。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，我觉得交代一下完全有必要，请不要嫌我罗嗦。过了半年的大学生活，虽然不能肯定大学还有什么东西，但是有一点大家基本可以肯定的是：读大学并不是那么潇洒的，不是那么令人神往的。大家都经历了大学的第一轮考试，不同的是这考试不是集中在最后的一两周，而是分散进行，一般是课程先结束的就先考。而最早的竟然就在刚过半个学期就来了，刚结束课程，任课老师就宣布下周考试。我当时很纳闷：那么早考试，那老师改完卷不就放假了？一个学期只上三个月课？那时其实想得更多的是怎么把试考过。第一门课程匆匆考完，结果是出乎大家意外，两家欢乐一家愁。杀伤力之大，让过了的人短暂得开心了一段时间，让没过的人苦闷了好长一段时期，甚至影响了某些人的以后大学生态。有人在远离寝室的草坪上躺了一个晚上，直至寝室将要熄灯关门；有人在网吧度过了一宿；有人拿起下一门考试的课本……

   一个学期总算过去，大家都盼望放假回家，相信不会超过一个人曾经半年不回家的。第一门课程就死了三分之一的人，加上后来的课程，死了将近三分之二。不同的是有人一门，有人两门，有人三门。剩下的分子就等着拿奖学金。第一学期大家都处在磨合阶段，尤其是第一个假期，大家很陌生，不止互相陌生，而且对这个城市也陌生，家近的回了家，混熟一些的几个集合出去走了一下。总之，没以班级体的名义组织活动。
现在，在植物园的后山，是我们班第一次班级活动，虽然人还是没到齐。不可否认的是，部分人之间是有点熟悉的，不过，整体而言，大家还是陌生的。上课去教室，下课回寝室，分不明谁谁谁是一个寝室的。于是，借此机会，大家互相熟悉并增加感情。我也希望那样，希望大学认识的人个个都感情很好，好好学习，毕业后事业有成，那么大学时光真的很值得珍惜啊！我不喜欢烟酒，也不喜欢吆喝，所以即使我有那个希望，我还是自个儿站在一边。稍远的景物已经模糊了甚至看不到了，酒也不见了一半了。

   “喂，开烤了吧！”我喊道。
   有人没回头地说等一会儿。
   “方芳，我和你来猜。”一个声音喊道。
   “来就来啊。”
   一阵大喊和手舞后，芳芳一饮而尽眼下的那杯啤酒。
   “喝一半就行了。”对方没说完，啤酒已经进了她的身体，“好酒量，看不出啊。”
   “暂时别喝了，你喝了不少了，你会抽烟不？”
   “来一根试试。”方芳接过一根烟，对方给她点燃,她抽烟的神态像在电影电视上的女人那样，带着轻佻，带点妩媚。吐烟后，她笑了，露出不整齐的牙齿，很不雅观。

   陆陆续续有人离开石桌，找棵树或者其他什么，把那东西掏出来，放水。女生就不太方便了，要有人陪，一人放水，一人看水，而且选址要远些。有人很快就回来了，有人则还要从口里放东西出来。口习惯于进东西，所以偶尔要出东西，就会特别得难受。就像一个人喜欢耍人，现在却被人耍了，那滋味不好受。有人回来后又坐回石桌边，有的就学起我来。我身边燃起篝火，人多了几个，石桌边少了些人。直到大家分散在各个角落，他们才发觉很多人想烤东西吃了。大家挤在一块，还是不够地方的，所以有的人必须站在旁边。我有幸坐着，并“分”到一个女生在我身边。并不长的石櫈坐着三个人，想舒张一下手臂也难。我坐在边上，身子侧向外边，半边屁股悬着。基本上都是用手直接拿事物插在叉上，再涂上汁，就伸到炭火上烤。有人又把桌上的杯子倒了酒，我自个儿倒了汽水。我忘记说了，坐在我旁边的女生叫苏丽，不是那种会打扮的人。她问我：“你是男生怎么不喝酒啊？”

   “每个人的喜好不一样，我喜欢汽水，我不喜欢头晕。”我说着，喝了一口汽水。

   苏丽暂时没理会我。倒是芳芳凑过来，给桌上的杯子倒了酒，除了我的杯子，其实她也想倒，只是被我喝住了。她敬各位，她很艰难地喝下，可能因为她之前已经喝多的缘故。我看到我对面的男生李欣甚为勉强地干了。看得出来，他是盛情难却。你可以说他没原则，也可以说他珍惜感情。然而我说，现象不是本质，不是真相。我悠闲地给自己弄吃的。

   大家的脸基本都通红的，开始有人喝不下去了。有人在附近被左右支着，被拍打背部，自己则弯腰呕吐，甚至蹲下来，趴着的都有。女生除去方芳，都没醉的意思，都在游刃有余地边喝酒边烤东西吃。吐完了可能会舒服很多。一同学在一角落躺下了，也许是睡着了。吐完不能再喝的就到一边去了，能喝的就继续着。所以后来，一桌围了基本上不怎么喝的，另一桌似乎才刚刚进入高潮，其他则在篝火边或者在某个角落。我觉得无趣，到近处走了一会儿，发现高处竟然有条水泥路，蜿蜒在小山里。我这才想起怎么回去学校，因为来的不是这条路。我没有走远，想象着如果在这漆黑的夜晚，在寂静的山头发生凶杀案或者强奸案，那会是个怎么样的过程呢。当我即将回到烧烤那里时，我听到很大的争吵，等我走近了就看得比较清楚了。起因是什么，我无法臆测，不过肯定与酒有关。我分明看到一个不是学生的也许是中年的人。也许与他有关。

   “我想多要一箱啤酒有问题吗！”听得出是王强的声音。他酒量比较大。
   中年人说：“你们已经喝了很多了。我不想再给你们喝了。”
   “我们不给钱吗？给钱你那么多话，又不是不给。”几个声音几乎同时这么说。
   “我不做你们生意了，一群不懂事的学生。”
   “你说谁不懂事啊！我操你妈的！”说时迟那时快，听到玻璃瓶破碎的声音。是王强动的手。
   我突地站起来。
   中年人大喊了一声。出事了！我感到！

   几个也有醉意的人夺过啤酒瓶，不过他们没制止，而是动起手脚来。事情总是有结束的时候。在一些同学的制止下，中年人跑开了。又一阵不愤气的骂声后，逐渐回复平静，我也就回到他们那里去了。我又在苏丽旁边坐下，我称赞她东西烤的好，也就顺便叫她帮忙叉东西到烤叉上去，还让她给涂汁。我想起中年人，他一定受伤了。更伤之处也许是心里。如果他有孩子即将读大学，他会怎么想？他会想到他孩子也会在这样的气氛中读大学吗？甚至成为操瓶子打他那样的学生吗？

   我说过事情总会有结束的时候。没酒喝了，没东西烤了，篝火越来越小了。没供应商，没拾材人。走吧，那就走吧。有人打电话，估计是叫车来。可是，车比他们要求的晚来了十多分钟。于是又一阵争吵。我看得出司机也不想赚这样的钱了，绷着脸，一句话都没有。我是最后一个上车的，所以大概只有我看到，或者说只有我看得清楚。我坐在最后排的中间位置，我不喜欢争这无谓的东西，所以我最后一个上车；我喜欢荡漾的感觉，所以我坐到最后，那是汽车翘屁股的地方。两边是树，是黑！月光照耀下的水泥路还蛮清晰。

   “阿欣要吐了，快拿个带子，不是带子，是袋子。没有？喂！开灯啊！”灯亮了，还是找不到袋子。来不及了，阿欣身子往外伸，就一大团脏物倾泻而出，车内立即出现难闻的味道。
   “没事，还可以。”他说。
   就这样，在这样的车子里，这样的山路里，回校！